第三章(1 / 2)
1
她在将近傍晚时分醒来,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入夜之后,持续和妖魔奋战。她每天睡在草丛中,只能靠少得可怜的果实充饥。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她太疲劳了,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倒头就睡,只是仍然无法消除饥饿。只要握着玉珠,似乎不会饿死,但并无法让挽辕饥肠有饱足的感觉,阳子觉得胃里好像养了无数只会啃食自己身体的虫子。
第四天,她终于不想再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希望可以遇见什么——虽然阳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抱着一丝期待连续走了几天,但不得不承认,继续这样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必须赶快寻找景麒的下落。想要找人,就必须去人多的地方,可是一旦被人发现自己是海客,就会再度被抓起来,发生和之前相同的情况。
先要去找件衣服。只要改变衣着打扮,也许别人不会发现自己是海客。
问题是要去哪里找衣服。
阳子不知道这里使用什么货币,但她身无分文,不可能买衣服,于是,剩下的方法就很有限。除了用剑威胁他人抢劫以外,就只能偷窃了。
虽然她早就注意到衣着的问题,但她没有勇气偷窃,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山里走了四天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
阳子必须活下去,况且并不是要杀人,把尸体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继续犹豫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阳子躲在粗大的树干后,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看似穷苦人家的房子聚集在山谷中,太阳高挂在天空,远处的农田中有不少人影。住在那些房子里的人应该正在农田里干活。
她下定决心后,慢慢走出树林,走向村庄内最靠近树林的那栋房子。房子没有围墙,周围有好几块不大的农田。黑瓦屋顶,白色土墙有一半已经剥落。墙上有看似窗户的空洞,并没有装玻璃,只有像百叶窗般的木窗板,但都敞开着。阳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后,靠近那栋房子。虽然她现在看到任何妖怪都不会发抖,但此刻不得不咬紧牙关,因为她的牙齿不停地打颤。
她从窗户悄悄向内张望,看到里面泥土地的房间内有一个炉灶和一张桌子,似乎是厨房兼饭厅。屋内没有人影,她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动静。
她沿着墙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水井旁有一道木门,用手一拉,木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阳子屏住呼吸,看向屋内,终于确认屋内没有人。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走进屋内。
泥土地房间差不多三坪大,虽然很简陋,但有「家」的味道。四周是墙壁,有家具、有生活用品,光是这些东西,就让她想家想到快要哭出来。
她看到这个房间内只有几个架子,于是继续走进唯一的一道门。轻轻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卧室。房间的两个角落各放了一张睡床,看起来比之前在牢房内的稍微好一点,除此以外,还有柜子、小桌,另外有一个大木箱。这个家似乎只有这两个房间。
她确认窗户敞开后,走进房间内,关上了门。她先检查了柜子,确认里面没什么东西,才打开木箱的盖子。
里面放了很多布料,但并没有衣服。她巡视房间,找不到其他放衣服的家具,她猜想一定在这堆布料中,就从上到下开始翻找。
她把整个箱子里的东西部清空了,发现里面只有几个放了杂物的小盒子,还有床单、薄被,和阳子根本穿不下的儿童衣物。
不可能没有衣服。她再度打量房间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阳子跳了起来,心跳加速。她瞥了一眼窗户的方向,但觉得很遥远,似乎不可能在门外的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走到窗边。
——不要进来。
隔壁房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阳子愣住了,呆立在箱子前散乱的布堆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拿剑柄,但停下了手。
她为了生存而进屋偷窃,因为失风恼羞成怒。拔剑威胁对方固然简单,但如果对方不感到害怕,就必须挥剑攻击对方。她无法对人类挥剑。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阳子在这场为了生存的赌局中落败了。
——如果只是怕痛,反正一下子就结束了。
女人走进卧室,像痉挛般地发着抖,杵在那里。刚迈人中年的女人个子很高大。
阳子并不想逃,她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一旦被抓,就会被送去县府,在那里接受应有的刑罚。如果一切因此结束,就终于可以忘记饥饿和疲劳。
女人看了看阳子,又看了看她脚下的那堆布,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家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阳子等待着女人发出叫喊。
「……还是你在找衣服?你想要衣服吗?」
阳子手足无措,只是默然不语。女人似乎认为她的态度是表示肯定的意思,便走进了卧室。
「衣服在这里。」
她走过阳子身旁,走向睡床。她在睡床前跪了下来,卷起床上的被子后,打开下方的抽屉。
「那个箱子里都是一些不用的东西,像是死去的孩子生前的衣服。」
她在说话的同时打开抽屉,从里面把衣服拿了出来。
「你想要什么衣服?虽然这里只有我的衣服而已。」
女人回头看着阳子,阳子张大了眼睛。女人看到她没有回答,摊开了手上的衣服。
「如果我女儿还活着就好了,这些衣服都太老气了吧?」
「……为什么?」
阳子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叫喊?她为什么没有逃走?
「为什么?」
女人回头看着她,但阳子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女人略微紧张的脸上露出笑容,继续找衣服。
「你是从配浪来的吧?」
「……对。」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有海客逃走了。」
阳子没有说话,女人苦笑起来。
「这里有很多人脑袋僵硬,说什么海客会让国家毁灭、会发生不好的事,甚至把蚀的现象也说成是海客引起的,简直笑死人了。」
说完,她从上到下打量着阳子。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在山里,妖魔……」
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喔,原来是被妖魔攻击。最近有很多妖魔出没,你居然平安无事。」
女人说完,站了起来。
「你先坐下吧,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阳子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我去给你准备吃的,你用热水洗个澡,然后再来考虑要穿什么。」
女人急忙走回隔壁的房间,走到门口时,回头看着仍然呆立在那里的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蹲了下去。
「真可怜。」
女人说道,温暖的手掌拍了拍阳子的背。
「真可怜,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阳子压抑在内心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呜咽冲破了喉咙,她像胎儿般缩成一团,放声大哭。
2
「总之,先换上这件衣服吧?」
女人站在屏风后,递给她一件白色衣服。
「你今天要住在这里吧?那就先换睡衣。」
阳于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人安慰哭成泪人儿的阳子,为她煮加了红豆的甜粥,又在大盆子里装了热水,让她洗了澡。
折磨了她很长时间的饥饿终于消失,她用热水洗了身体,穿上干净的睡衣后,似乎终于重新做回了人类。
「真的很感谢你。」
阳子从刚才洗澡的屏风后方走了出来,再度对女人鞠了一躬。
「……对不起。」
阳子刚才打算偷她的东西。
阳子正视女人时,发现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女人的一对碧眼露出亲切的笑容。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先喝点热的,喝了这个之后,今天晚上就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帮你铺好被子了。」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对了,那个……不好意思,那把剑先交给我收好,看了心里毛毛的。」
「好……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我叫中嶋阳子。」
「海客的名字果然不一样,大家都叫我达姐。」
她在说话时,把茶杯递给阳子,阳子接过茶杯时问:
「达姐?怎么写?」
女人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达姐」两个字。
「阳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阳子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达姐,你认识名叫景麒的人吗?」
「景麒?我不认识——你要找人吗?」
「对。」
「他是哪里人?巧国的人?」
「我只知道他是这里的人。」
达姐苦笑起来。
「光靠这个线索很难找到,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个国家的哪一带。」
阳子低下了头。
「我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想也是。」
达姐说完,放下了茶杯。
「这里有十二个国家,这里是十二个国家中位于东南方位的国家,名叫巧国。」
阳子点了点头。
「太阳升起的方位是东方?」
「对,这里位在巧国的东方,地名叫五曾。从这里往北走十天左右,有一座高山,越过那座山,就是庆国。」
阳子看着达姐在桌上写的字。
「从这里一直往东走的海岸一带叫配浪,沿着大路一直走,差不多要五天时间。」
原本完全不了解的状况终于渐渐有了眉目,她终于觉得自己身处某个世界。
「巧国有多大?」
达姐为难地偏着头。
「你问我有多大,也不好回答。对了,从巧国的最东端走到最西端,要三个月。」
「……这么久?」
阳子瞪大眼睛。虽然她无法正确衡量一天可以走多少路程,但至少知道是超乎自己想像的距离。
「那当然啊,毕竟也是一个国家啊。从南走到北,应该也差不多。去邻国要越过山或是海,所以要花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然后有十二个国家……」
「对。」
阳子闭上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没来由地把这里想像成小人国的世界。在这么大的地方,要怎么找一个人?除了知道景麒这个名字以外,没有任何线索,光是在这个世界走一圈,就要花四年时间。
「你刚才说的那个叫景麒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他应该是这里的人,是他带我来这里。」
「带你来这里?」
「对。」
「喔,原来还有这种事。」
达姐露出感叹的表情。
「这种情况很少见吗?」
「是我孤陋寡闻吧。」
达姐苦笑着说。
「我对海客也不是很了解,而且也很少有机会见到。」
「……是吗?」
「是啊——他应该不是普通人吧,因为他可以做我们这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应该是神明、仙人或是妖人……」
阳子惊讶地看着达姐,达姐露出笑容。
「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去你们的世界,或是把人带来这里。既然不是普通人,那不是神仙,就是妖魔啊。」
「我知道有妖魔……还有神明和仙人吗?」
「有啊,虽然我们无缘接触上面的世界,神明和仙人都住在上面,很少会下来凡间。」
「上面?」
「就是天上啊,虽然也有些仙人住在凡间,但君王和州侯都住在天上。」
阳子偏着头纳闷,达姐露出苦笑。
「每个州都有一个领主,这里是淳州,所以称淳侯。由王任命,治理整个淳州。州侯不是普通人,长生不老,具有神力。总之,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景麒也是这种人吗?」
「不知道。」达姐继续露出苦笑。「至于仙人,就是那些国家的高官,还有王宫里的人,就连在王宫打杂的人都是仙人。人类无法去天上,王宫在天上,所以在王宫的人都是仙人。君王是神,仙人由君王任命,除此以外,也有靠自己的力量得道成仙的人,这些人通常都抛弃了尘世。反正这些人和我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当然也不可能遇到。」
阳子把达姐的话记在脑海中。如今听到的任何知识都很重要。
「海里有海龙王,治理海底世界,但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童话故事。果真有龙国的话,那里的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除此以外,听说有些妖魔也可以变成人形,所以称为妖人。大部分只是和人类很像而已,但也有的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达姐说完,拿起陶瓷瓶,为阳子加了凉茶。
「听说这个世界上有属于妖魔的国家,只是不知是真是假。人和妖魔毕竟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生物。」
阳子低下了头。虽然增加了很多知识,但状况好像比之前更不明朗。
景麒不是人类,那他到底是谁?骠骑、芥瑚和那些奇妙的怪兽应该是妖魔吧?所以,景麒也是妖人吗?
「请问……有没有名叫骠骑、芥瑚或是冗佑的妖魔?」
达姐露出纳闷的表情。
「……没听说过这些妖魔,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还有宾满。」
达姐显得有点惊讶。
「宾满吗?那是战场和军队里的妖魔,听说没有身体,眼睛是红色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阳子忍不住抖了一下。由此可见,冗佑是属于名叫宾满的妖魔,而且,目前正附依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出实情,达姐一定会害怕,所以阳子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蛊雕。」
「蛊雕。」
达姐挪了一下身体,写下了「蛊雕」两个字。
「那是有角的鸟,很凶猛,会吃人。蛊雕怎么了?」
「我被蛊雕攻击。」
「怎么会有这种事?在哪里?」
「在那个世界……我被蛊雕攻击,所以逃来这里。蛊雕好像是来找我或是景麒的……景麒说,逃来这里才能得救。」
「有这种事喔。」
达姐轻声说道,阳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望着达姐。
「很奇怪吗?」
「很奇怪,即使妖魔出现在山上,对这里的人来说,也是大事情。妖魔通常不会出现在人类生活的地方。」
「是……这样吗?」
阳子张大了眼睛,达姐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有妖魔出没,很危险,所以日落之后,就不再外出了。如果遇到像蛊雕那样凶猛的妖魔就惨了,但是啊——」
达姐皱起了眉头。
「妖魔和猛兽差不多,不会特别去追某一个人,更何况特地跑去那个世界。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阳子,你恐怕遭遇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
「是吗?」
「只是我不太清楚。最近妖魔越来越多,感觉不太对劲。」
听到达姐不安的声音,阳子也不安起来。她原本以为在这里,山上忧妖魔,和妖魔会攻击人类是稀松平常的事。
——自己到底被卷入什么状况?
达姐似乎想要激励不由得陷入沉思中的阳子,用开朗的声音说:
「这么复杂的事,我们想也没用。对了,阳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阳子抬起头,看着达姐的,摇了摇头。
「……我只能去找景麒。」
阳子心里很清楚,即使景麒他们是妖魔,也不会伤害她。
「会花很长时间,不可能轻易找到。」
「……我知道。」
「但首先得过日子吧?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如果被邻居发现,又会把你送去县府。虽然我可以谎称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只是不可能长时间瞒下去。」
「……我不能给你添这种麻烦。」
「往南走,有一个叫河西的地方,我母亲住在那里。」
阳子看着达姐,达姐笑了笑。
「她在那里开旅店,我母亲即使得知真相,也不可能把你送去县府,她会雇你在那里工作——你有工作的意愿吗?」
「有。」
阳子立刻点头回答。寻找景麒应该很困难,所以首先必须找一个生活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不希望继续过那种每到夜晚就必须和妖魔作战,食不果腹、露宿野外的生活。
达姐笑着点了点头。
「真了不起,但工作不会很辛苦,在那里工作的其他人也都很亲切,你一定会喜欢的——明天可以出发吗?」
「没问题。」
「太好了。」达姐笑着说:「那就晚安喽。今晚好好休息,如果明天起床之后,觉得立刻上路太累了,也可以先在这里多住几天。」
阳子这次没有点头,而是深深鞠了一躬。
3
这张睡床睡起来的感觉有点像在榻榻米上铺一层薄被,入睡后的阳子在深夜醒了过来。
她看向房间另一个角落的睡床,发现达姐睡得很熟。她坐了起来,抱着双腿,干净的睡衣摩擦着干净的身体,发出沙沙的声响。
鸦雀无声的深夜,关上木窗板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在厚实的屋顶和厚墙的保护下,小动物发出的动静并不会影响睡眠,连室内的空气都很温和混浊,她深深体会到这才是人类睡觉的地方。
阳子下了床,走向饭厅,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剑。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养成了深夜起床的习惯,如今,她不握着剑柄,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坐在椅子上,抱着用达姐给她的新布巾包起的剑,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说走路去达姐的母亲经营旅店的河西要三天时间,只要去那里,阳子就可以在这个世界找到安身之处。
她之前不曾有过工作经验,但内心的期待更胜于不安。不知道达姐的母亲是怎样的人,不知道在那里工作的同事又是怎样的人。
在一栋房子内睡觉,早晨起床后,工作一天,晚上又睡在同一栋房子内。一旦开始工作,应该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无暇思考其他事。或许无法再回到那个世界的家里,也找不到景麒的下落,但如今她蟹得似乎都无所谓了。
阳子为终于找到落脚处感到安心,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抵在额头的布巾内发出清澈的声音。
阳子慌忙看着剑,发现包着宝剑的布巾发出微光。她战战兢兢地打开布巾,发现剑身像之前的某个夜晚一样,发出淡淡的光芒,剑刀上有淡淡细小的影子。
她让迷蒙的双眼努力聚焦,影子终于变成了实像,如同电影般出现在阳子面前的,正是她自己的房间。虽然很真实,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绝对不是现实,因为她持续听到好像在洞窟内产生回音的水声。
剑刃上出现的是母亲的身影。母亲在阳子的房间内走来走去。
母亲在房间内徘徊,打开抽屉,摸着架子上的东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打开五斗柜的抽屉时,门打开了,父亲出现在门口。
「喂,要洗澡了。」
阳子可以清楚听到父亲的声音。
母亲瞥了父亲一眼,继续检查抽屉。
「……去洗吧,水已经放好了。」
「要换的干净衣服呢?」
「你自己拿啊。」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咄咄逼人,父亲也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耐烦。
「即使你整天在这里磨蹭,也没有用啊。」
「我并不是在这里磨蹭,我有事。要换的干净衣服你自己拿就好了。」
父亲低声说:
「阳子离家出走了,即使你整天坐在这里哭哭啼啼,她也不会回来。」
(离家出走?)
「她不是离家出走。」
「她离家出走了。不是有奇怪的男人去学校找她吗?还有其他的同伙,不是把学校的窗户都打破了吗?一定是阳子偷偷摸摸和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交往。」
「阳子不是这样的孩子。」
「你只是没有察觉而已,阳子的头发应该也是去染的吧?」
「不是。」
「儿女加入不良帮派后离家出走的事听多了,过一阵子对离家出走感到厌倦,自然就会回家了。」
「阳子不是这样的孩子,我没这样教她。」
母亲瞪着父亲,父亲也瞪着母亲。
「每个父母都这么说。闯进学校的那个男人也染了头发,阳子八成整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爸爸,你错了……)
「你不要说得这么过分!」
母亲咬牙切齿地说。
「你知道什么?整天只知道工作、工作,把孩子的事统统推到我身上!」
「即使这样,我还是知道,因为我是父亲。」
「父亲?在哪里?」
「律子!」
「只要去公司上班,把钱拿回来就算是父亲?即使女儿失踪了,也没有向公司请假,没有任何积极的作为,这种人也算是父亲吗?你说她就是这种孩子?你根本不了解阳子,不要胡说八道!」
父亲在生气之前,先感到惊讶。
「你冷静一点,傻瓜。」
「我很冷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静过。阳子正面临巨大的考验,我怎么可以不坚强?」
「你不是有你该做的事吗?既然很冷静,等做完该做的事之后,再来操心她。」
「……帮你拿换洗衣服就是我该做的事吗?是比担心孩子更优先、更了不起的事吗?你这个人只想到自己,太自私了!」
气得满脸通红的父亲没有说话,母亲看着他。
「你说她就是这种孩子?她一直很乖,即使是你对她提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要求,她也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很温顺坦诚,从来没有让我们操心。她无论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根本不可能离家出走。因为她对这个家并没有不满。」
父亲闷不吭声,把头转到一旁。
「阳子的书包还留在学校,她的大衣也还在,这样怎么可能是离家出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唯一的可能。」
「那又怎么样?」
母亲张大眼睛。
「怎么样?」
父亲一脸不悦地回答:
「即使她被卷入意外,你又能怎么样?不是已经报警了吗?我们在这里惊慌失措,阳子就会回来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的是事实啊!还是要在电线杆上贴寻人启示?这么做,阳子就会回来吗?我老实告诉你——」
「别说了。」
「如果阳子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卷入什么意外,她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
「你别说了!」
「你看新闻不是就知道了吗?发生类似的事,有人活着回来吗!所以我才对你说,她是离家出走!」
母亲痛哭失声,父亲看了一眼,气鼓鼓地走出了房间。
(爸爸、妈妈……)
阳子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剑刃上的景象渐渐模糊,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的脸颊滑了下来,她张开眼睛,视野变得十分清澈,幻影已经消失了。
眼前只有一把剑。阳子无力地放下失去了光芒的剑。
她泪流不止。
4
「……我没有死。」
虽然依眼前的状况,也许死了更轻松,但阳子目前还活着。
「我没有、离家出走……」
自己多么想回家,自己有多么想念父母和温暖的家。
「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反驳爸爸……」
阳子把额头靠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
「……我真傻……」
明明不知道刚才所看到的是真是假,而且不一定是真实的事。
阳子坐了起来,擦了擦眼泪,用布巾包好剑。刚才看到的一切,似乎是这把剑产生的幻影。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她凭直觉认为,那都是真的。
她难过不已,站了起来,打开后门,在黑夜中旁徨。
满天星斗,但阳子看不到她认识的星座。她原本就对鉴赏星座没有兴趣,所以也许只是她无法分辨天上的那些星座而已。
她坐在水井旁,冰冷的石头和冷冷的夜风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个声音刺耳又令人讨厌。
「回不去了。」
阳子缓缓转头看向身后,苍猿的脑袋从用石头建得很牢固的水井边缘采出来,好像被砍断后,摆在石头上。没有身体的头颅在石头上发笑。
「你还不死心吗?你回不去了。你想回去吗?想见你妈妈?不管你怎么想,也回不去了。」
阳子伸手摸索,但宝剑不在身边。
「所以我才对你说,干脆自己割喉,这样可以一了百了,所有的眷恋和痛苦,统统都会结束。」
「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回去,即使会等很久,我也一定会回去。」
猴子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随你的便——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我不想听。」
阳子站了起来。
「你真的不听吗?那个女人……」
「达姐……」
阳子转过头,猴子对着她龇牙咧嘴。
「我劝你不要相信那个女人。」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并不是你想像的大善人,幸好她没有在你的饭里下毒。」
「你别胡说八道。」
「反正她不是想杀了你、抢走你的财物,就是把你拿去卖钱,你竟然还对她心存感激,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你别乱说。」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还搞不清楚吗?这里没有你的朋友,即使你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你活着反而会碍事。」
阳子瞪着猴子,猴子嘎嘎嘎地对着她笑。
「所以我才说啊,如果只是怕痛,反正一下子就结束了。」
猴子大笑之后,露出凶恶的表情。
「听我的准没错,动手吧。」
「什么……」
「杀了那个女人,把她的钱带走逃命。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该这么做。」
「你够了没有!」
猴子嘎嘎嘎地发出一阵狂笑,随即消失无踪。就像之前的某个夜晚一样,只听到刺耳的笑声渐渐远去。
——难以相信。
她绝对不会相信那个妖怪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