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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1 / 2)





  平日里多和谐的同事关系此时都难免出现点龃龉,排值班表的住院总也觉得很为难,生怕这个说不公平那个说自己偏心他人,吵吵嚷嚷半天才定下来。

  苏礼铮是不在意的,他的乡下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老人们都过世了,苏国维那一辈就开始外出闯荡,几十年过去, 到了苏礼铮这一辈,早就对乡下没什么感情了。

  办公室里平静下来,他心底也忍不住松了口气,转头淡定的指挥着学生,“给3床、6床和15床办出院, 接下来还有个班,尽量不要往里收了, 先过年。”

  顿了顿, 又关切的问几个学生,“都买票了么,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得了回答,他就又道:“我们年初四上二十四小时,住培生来就行了,实习的就在家过年罢,好好珍惜,以后工作了这样完整的年假可不多。”

  他笑吟吟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几个学生对望一眼,笑嘻嘻的应是,心照不宣的不提朱砂来过给他送了汤的事。

  今天朱砂下夜班,回了家一趟,还没坐稳,就又被霍女士打发出来给苏礼铮送汤,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感冒了,霍女士认为他需要补一补。

  苏礼铮午饭时将整个保温盒的汤都分了,然后他这个实际上的二线就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中施施然去了值班房午休,只对林平儒道:“有事打电话给我。”

  “别看了,等你们规培完熬上个七八年,有了一线替你干活,就可以睡午觉啦。”等苏礼铮走了,林平儒笑着同学生们调侃,然后自己去了隔壁内科诊室守着。

  被窝在寒冷的冬天里有种莫名强大的吸引力,苏礼铮挨着枕头就睡了,即便感冒鼻塞也无法阻挡睡意侵蚀意识。

  他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摸索着接起来,是办公室的,“铮哥,前天喝百草枯的那对夫妻又送来了,你赶快过来。”

  苏礼铮一听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从椅背上拎过白大褂套上,连扣子都没扣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门。

  等他来到门诊大厅,平车刚刚推进了玻璃自动门,他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对夫妻,又看一眼跟在医护人员后面的家属,白发苍苍的老人比第一次见时更加衰老,面上的沟壑更深了。

  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孩子懵懵懂懂,正在东张西望,眼神里有疑惑和恐惧,面上的眼泪都还没干。

  “立刻送红区,继续心电监护,立刻准备紧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开放静脉通路,小林,立刻给血透打电话,请求紧急会诊……”苏礼铮一面往红区走,一面飞快的下达着口头医嘱。

  立即便有相应的工作人员分头行动,他带的住培生飞快的推来了移动心电图机,准备给病人拉心电图。

  苏礼铮第一次见到这对夫妻,是在前天林翔的班上。

  那时他正在护士站给一本马上就要上交的出院病历补签字,突然听见一阵喧哗,他合上病历交给质控护士,转身走了过去,听见有人说了句:“这是药物中毒送来的。”

  “吃了什么药?”他摸了摸下巴,问林翔的一线李佳俊。

  李佳俊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和无奈,“百草枯。”

  苏礼铮立时就是一惊,一句“百草枯一出,百草不生”闪过了脑海。

  人被送去了抢救室,心电监护乱声作响,俩人平躺在病床上,鼻孔里都插了胃管,他看了一眼刻度,男患者显示的是五十九,女患者显示的是五十五,这是胃管的深度,单位是厘米。洗胃机加足了马力,灌两千到六千毫升清水到胃里,再从胃里抽出气味浓重的褐色液体。

  他叹了口气,和林翔一起去给陪同一起来的家属交代情况。

  家属是女患者的母亲,她站在床尾,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摇摇欲坠,李佳俊连忙搬了张椅子来扶她坐下。

  “老太太,我跟你讲一下你女儿女婿现在的情况。”林翔回头望一眼病床上经历了输液、抽血、洗胃、灌肠连串折腾后安静下来的病人夫妻俩,对老人道。

  “现在给他们做血液灌流也只是暂时缓解,将部分毒素吸附出来,让毒素渗透得慢一点,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可能,这不可能!医生,用最好的药,多少钱我都愿意出的……我只有这么个女儿,从小娇惯了些,但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医生你行行好,怎样都要救……”

  一句话平静可惜无可奈何,一句话惊慌失措苦苦哀求,苏礼铮别过头去,看着躺在那里的两个人,他们的嘴角和衣服上还有床沿都是吐出的胃内容物,刺激的毒物味混杂着酸味在室内弥散着。

  他低声的问李佳俊:“喝了多少?”

  “每人起码超过二十毫升。”李佳俊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人是他出车去接回来的。

  据说是为了丈夫赌钱赌输了才吵的架,吵着吵着妻子就喊不活了,抢先喝了除草剂,他们家在附近的郊区租了片地种花,备了除草剂准备除草。

  丈夫也不甘示弱,一把夺过瓶子,道:“好,你和我也喝,要死一起死!”

  年迈的老母亲惊恐万分,却记得有人说过除草剂不会要人命,便要他们吐出来,办法用尽了也没吐出来,又担心会出事,这才打了120。

  苏礼铮叹了口气没说话,那边的林翔摇着头开始写病危通知单,老人瘫坐在椅子上,喃喃着道:“怎么办……怎么办……”

  林翔停下笔看向苏礼铮,用眼神示意他说点什么,他愣了愣,突然仓惶得想逃离。

  老人也看了过来,她的眼里有询问,有焦急,还有隐约的期待,浑浊了的眼神里似乎承载着两个生命的重量,那重量压得他呼吸困难,连忙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老人失望的站起身,挪动着步子走到床前,那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坐了起来,努力想扯掉鼻腔里的胃管和吸氧管,大喊着:“医生医生!我们要出院回家!把我们腿上的管子也拔了!”

  众人围了过去,劝他们安静,却只听见他们一直在嚷嚷:“我们只是喝了点除草剂,根本死不了人,现在血都抽了,胃也洗了,血也换了,要是还不能好,你当我们傻子呐!”

  “就是就是,我看你们就是想骗钱!我警告你们,我妈年纪大了,你们要是吓着她,我告死你们去!”女患者挥舞着手,一脸的咄咄逼人。

  苦劝不得,林翔只好让他们签了自动出院,苏礼铮看着他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了要回家的身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有时间后悔,却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才过了不到两天,他们就又来了。苏礼铮长长的叹着气,还着手臂皱着眉,看着不停转动的血透机。

  但很快,守着男患者的林平儒就喊了起来:“病人丧失生命体征,立即心肺复苏!推注肾上腺素!”

  他一个箭步上前,率先开始了心脏按压,然而再先进的医学都已经无力回天,半个小时后,他停了下来,确认过时间后,宣布了死亡,“心肺复苏半小时无效,宣布死亡,死亡时间北京时间下午五点零六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喊声、哭声、机器声在抢救室里汇集成一片,孩子紧紧抓着他外婆的手,不停的往角落里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懂,眼里只有恐惧弥漫。

  苏礼铮看了他片刻,移开了目光,去看邻床的女患者。

  她刚刚看着床帘被拉上,医护人员在那边对丈夫实施抢救,然后床帘又拉开,人员和设备撤离,宣布死亡,丈夫先她一步离开人世。

  她没办法说话,苏礼铮只看到她面部表情扭曲泪水肆虐,整个枕头都湿了,心电监护仪上每分钟129次的心率似乎是她目睹了丈夫死亡的唯一证据。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丈夫的头被蒙着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