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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2 / 2)


  丁教授来客厅请他,“爸,先睡觉罢。图纸又不会长脚跑。”

  老爷子拿放大镜比比来人,确定真是素日里最最严守早睡早起的儿媳,“这怎么你也没睡?”

  丁教授嘴上不说,心里的潜台词:您在这又是开亮灯又是叮叮咣咣地,叫我怎么睡?干脆全家一道做贼去了。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熬鹰的时候,那头,庭院正门一路开到厅里,有人不请自来。

  规培上岗之后,顾岐安就搬出去住了。而顾家这间三进院的宅子,他要是回来的话,必然会提前招呼一声。不存在今晚这样搞突袭,于是爷爷就问了,

  “东西南北,哪面的风把你刮来的?”

  归来人不着边际地答,“中发白给我刮来的。”

  “来得正好!”老爷子拿尺指指案上两盒明前龙井,“纪老贼送的,我不要。你给我退回去!退之前叫他验验,我可一根指甲盖都没碰,别回头赖上我。”

  顾岐安不理会这些老小孩毛病,不言不语进盥洗室,洗脸净手,再旋动几番劳累的手腕。

  转身,甫要给自己弄口热茶喝喝,丁教授在那端发号施令,“老二,你跟我过来,我们谈谈。”

  老爷子疑惑呢,眼睛瞄瞄,大晚上的谈什么谈?要开大会也带我一个呀。

  无人搭理他。母子俩自顾自进了书房。

  “我不开口,你自己说说。既然今晚你有这个脸跑回来,必然知道我要问什么。”

  顾岐安落座的沙发对面是一对蕉叶联,正楷笔法题苏东坡名句: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

  他徐徐从上头移回目光,“说来话长的事,一晚上怎么分说?丁教授,熬夜真的很长皱纹。一夜当十年。”

  “还和我皮!”丁教授压着嗓门发难,“你但凡省点心,我就是一夜白头也值。这事要不是遥遥说漏嘴,你指望天聋地哑瞒到什么时候?瞒到哪天抱着孩子来我跟前喊奶奶是吧?你看我认不认!”

  “瞧吧,果真是这个大嘴巴。”

  “你还说呢。亏得她只是对我说漏了,搁你爸你爷爷,换哪一个你现在都没好日子过。皮早扒两层了。”

  “关键是,这事你同我在这争得竖眉毛瞪眼睛,也不济于事。到头来还是要他们知情。”顾岐安蹙眉低头点了根烟。人往沙发里一跌靠,好不闲情少爷的派头。

  “怎么不济!”

  “谁不知道我们家,大事小事拍板的实权都在两个大男人手里。”才话完,丁教授就生气了。与其说是老二吊儿郎当的态度惹毛了她,更像是这句话鞭辟入里。

  是的,这个传统底子的家多少有点男权主义。两个爷们,寻常再倒了油瓶也不扶的人,一到拿威严的事上,那是断断轮不到丁教授说话的。这男人啊,一地鸡毛的事管起来嫌掉价,真要他甩手掌柜了,又怪女人强出头牵制了自己。

  更何况顾父顾母这段姻缘,情况比较复杂。丁教授不是原配,顾父原先插队下放前,娶过一位,家里包办的,他并不很喜欢。后来主张婚配自由,就和离了,认识并迎娶了现在的太太。结果不出半年,那原配大着肚子找上门,要顾家人看着办!给生,孩子归你们;不给生,我现在就一墙柱子撞死。

  还能怎么办?人命官司谁也不敢轻率呀。生了,原配拿了合适的钱也江湖不见了。那孩子便是老大顾岐章,也正因为这些祖祖辈辈、因因果果的龃龉,老大后来才会离家出走,丁教授在这个家里,也始终软一半的脊梁骨。

  都说婚姻是围城。比起钱老那句烂大街的名言,丁教授更喜欢说:

  这结婚啊,就是一个个翻进围墙看见了真相,一个个翻出围墙又看见了真相。

  过日子过日子,最难过的是日子。

  有前车之鉴,丁教授也怕儿子被人命债讹上,“即便我知道对象是梁家囡囡的时候,心里一半扑通一半放。好歹我们两家从前来往过,有知根知底的前提,万事都好办些。但妈妈也想不通呀,你们俩何时何地搭上的?

  那小昭,她离过婚,你知道嘛?”

  “所以呢?你又要同我说那些一马不跨双鞍,烈女不更二夫的糟粕话了。”

  “混账!我才没有。”

  “我当然知道,”某人双肘撑膝的坐姿,伸手掸掸烟灰,“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你告诉妈妈,你们怎么搭上的?”

  *

  自然是,先搭上肾,再搭上心。

  “只不过目前,说搭上心的话还为时过早也。”梁昭驱车来濮素家的时候,后者下楼来接的。二人到便利店挑点零嘴,怕孕妇大半夜害喜,难伺候。濮素眼见着好友在货架前犯了选择恐惧症,得,也不急着回了,左右陪她选,顺便聊聊天。

  至于聊什么,想也知道。你这大半夜“红拂夜奔”,要劳累我没觉睡地照顾你,总有资格问问“李靖”吧。

  从而,第起码一百遍了,梁昭再次同好友说起相熟顾岐安的过往。

  有个健忘症好友的优点是什么?就是她回回听你忆当年,都能负责当个“首映观众”,咋咋呼呼完,梁昭冷漠提醒,“这段我说过。”

  濮素:“啊,说过嘛?不管,我就要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你们那晚就有奸情了。”指麻将散局那晚。

  然而梁昭如实陈述,那晚事实上,他们没发生什么。如果对于成年人来说,亲一下也值得叫唤的话,那我没话说。但其实,他们只是交换了微信名片,再各回各家,一切刚刚好的火候。

  彼时梁昭心想,加了,没准也就压到箱底吃灰去了。她连备注都吝啬给,顾岐安的id很别致,“浦肯野纤维”,外行人看不懂,她查了才知道是心脏传统系统里的一种自律细胞。管他呢,这么生僻的名,翻起来也麻烦。

  殊不知,没两日,他们就再遇见了。

  许是人真的有气场互相影响。梁昭那日陪一家客户应酬,属于她翻单的回头客,自然要殷勤备至。

  吃完日料又去酒吧。梁昭便是在第二个坐标偶遇的顾。

  接近零点,女强人喝得催吐了三回,在男性荷尔蒙极其躁动的酒吧里。时间、地点、事件都是如此恰如其分,偏偏没有“英雄救美”这一出。梁昭只是去吧台埋单的时候,不当心拂倒了顾岐安身前的酒杯,

  杯子落了地。她目光也落了他眼底。

  满面酡红的人差点出口喊“顾小二”,片刻,才微微疏离地,“顾先生。”

  “来应酬的?这么晚……”顾岐安翻腕看表。明知故问并不高明,所以他也不指望她回答。倒是梁昭弯腰擦裙子上酒渍时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