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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2 / 2)

  “他看起来似乎不大好。”

  “这次可下苦功夫呢!”

  “眼睛像被拳击手击中似的,还瘦了不少。”

  徐放刻意看了关西一眼,调笑似的说:“我好像很少看到您作为局长这么关心一个副所长呢,是不是准备降低考核难度?”

  “少贫。”

  关西说着,叹了口气。他拿起卷宗,挺沉,如按重量,该有好几斤。资料是按年份装订的,好些是方娟的笔记,还有郑航整理的目录。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很用心。

  关西打开第一卷,纸上标注着“二一四年蔡小升案(7)”。没错,这是出现黄绸手绢的去年第七起案件。被害人叫蔡小升,洗脚城老板,长期吸毒,两次被强戒。但他没有读下去。他要跟徐放聊聊。

  “你让他放松点儿,别绷得太紧。”

  “你发话当然没问题,但他的犟是有遗传的。”

  “是啊,所以我也不好说,怕起反作用,你去敲打敲打?”

  听到这话,徐放皱紧了眉头。他俩跟郑平原来都在刑侦大队,郑平任大队长,关西任教导员,他是中队长。郑平的犟是出了名的。但三人在与罪犯搏斗中同过生死,关系没得说。郑平牺牲时,他和关西哭得昏天黑地。

  徐放知道关西的工作风格,既绵里藏针又雷厉风行,那份智慧他永远学不会。不过,就这份差距,让他永远是个所长,关西却成了开阳区副区长、公安局局长。在公安机关这种精英遍地的单位,要想成为精英中的精英,得多么聪慧,付出多少艰辛。

  “我觉得他很难撑下去,”徐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他真是太辛苦了,像条反复被逼落水的狗。”

  “这说明训练有效果,正在测试每一个参与考核者的忍耐力。”

  “噢,您真神!”徐放语带讥讽,“已经有几个人退出训练。也许您需要的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忍耐者,但愿不是所有人都崩溃。不过,我相信郑航会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不管他的忍耐力怎样,他会犟到最后。”

  “看来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骂我是猪。”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说你。”关西举起双手做讲和状。他脱掉外套,连衬衣的袖口都卷了起来,领带松掉了。即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徐放的领导。

  十年前,他们平级时,徐放曾想激怒他,跟他打了一架。但关西一眼看穿了他的把戏,说:“你永远达不到目的。”两个人,不论他们当时什么级别,谁成为谁的上司,都是早前形成的综合素养决定了的。

  “别让他当骨干。”

  “他还不是骨干。”

  “拜托,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是又一个郑平,比您还能干。我敢打赌,不出二十年,他会赶超您的位置。因为,他的眼界甚至超过您。”

  “你这么看好他。”

  “我可不是看好他。我告诉你,郑航遇上麻烦了。你看见他的样子。他的人生里没有生活,恐怕也没有爱情。”

  “徐放……我知道你看人有自己的眼光,但郑航的确有思想、有目标,他这样做也许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难道你真这么看。”徐放忍住讥讽,哀叹一声。

  关西却重重地叹了口气。“高考前夕,他找过我,问我烈士子女上警官学院的优惠是不是真的。我以为他担心上不了大学,便安慰他,只要付出努力,其他的事我会帮他摆平。之后,我去了学校,老师说他的成绩不错,上重点没问题。那时,我便明白他已经下决心违背父母的遗言。”

  “难怪分数刚好上警官学院录取线,原来是有预谋的。”

  “班主任说,按他平日的水平,至少可以多考一百多分。”说到这里,关西又叹了口气。“看起来,每一步都是我们在给他安排,其实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以后的一切都取决于他自己,我们的干预只是让他改变达到目的的策略而已。”

  徐放不情愿地扭过头。“你是说不用干预?”

  关西严肃地摇摇头:“不,要干预。一是让他放缓脚步,一是纠偏转正。违抗你的命令是当然的,但能否在正确的道路上也要看你。特别是目前这起案件,他的参与不仅仅因为尸体是他发现的,更因为方娟的怀疑让他产生了共鸣。”

  “让他想起了父亲。”他毫不犹豫地说。

  “昨天会后,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我想你也想到了,但郑航在会上只字没说。他相信,如果我们明白这起案件与十二年前的那起案件类似,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把他赶得远远的。但当他听到方娟介绍案情时,一定会想到他父亲。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不论我们怎么干预,他都不会放弃。”

  徐放很不舒服地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这就是一个陷阱式的教育悖论,他能感觉到不论进或退,泥潭都会把他吞得越来越深。“您怎么看这个案子?”

  “从参与到经办,到指导,我经历了三四百起案件,我坚信自己的客观、公正。”

  “可您也陷入了疑惑之中。”

  “没错。”

  “难道您不怕进也蒙冤,退也蒙冤的境地吗?”

  “什么?你指的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吗?不会的,正义与邪恶有中间地带吗?”他的问题不仅是法律层面的,涉及人性难题。徐放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桌子的转角处,然后又回到椅子上。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依然没有达成真正的理解。郑平倒下了,评英模、评烈士,一片颂歌,但他觉得有些悲哀。

  “您仍然觉得事物非正即反?”他低声说。

  “作为执法机构?当然了。我们必须给自己设定法律概念,这是我们给自己定下的困难重重的路。有时候……”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

  “继续说下去。”

  “那起案件我是提了自己该提的意见的。”关西坚持说,“郑航想让自己变得坚强和强大,这我明白。他经历了那么多,肯定想变得刀枪不入。只是光练好身体会让你成为无所不能的人吗?徐放,每天跑十公里,练得武功超群,射击水平第一,这就意味着你一辈子都不会输吗?”他不等徐放回答,答案在此刻根本不重要。

  “郑航似乎坚定地相信,只要他成为出类拔萃的警察,就再也没人能伤害得了他。哦,徐放,看看你自己,想想郑平,他儿子是不是在重复他走过的路?”

  徐放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此刻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彼此心头的沉重。

  “你觉得方娟的分析有几成准确性?”徐放问。

  “看来,郑航是十分相信的。”

  “他已经反客为主,比方娟更积极。我说要方娟的资料,他主动复印,编制目录,自己留了一套认真研读,提了很多自己的看法。”

  “假设方娟的怀疑成立。”关西说,“这个连环杀人案就很有意思。作案四年,二十几起案件,几十上百名警察、几十名检察官、法官参与侦查、审核、审判,居然对凶手的作案手段没有提出丝毫怀疑,这很让人吃惊。”